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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遇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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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上香,桓姚是一大早就出門了。

坐的牛車,行至瓦棺寺,已經是快晌午了。剛一下車,就看到衣袂飄飄的司馬道福朝她走來。

“七妹妹,你竟然不聲不響就出了門!沒義氣的小妮,都不跟我說一聲!”她雖然是半開玩笑地在說,卻是真真含了幾分責備意味的,“當日不是說好,要來瓦棺寺,一定和我一起的麽?”

桓姚聞言,有些不快,她什麽時候答應了一定和她一起來的。看司馬道福那日那麽不想她來瓦棺寺的樣子,誰知道是在打什麽鬼主意。難道她有算計,自己就有義務要配合麽?

心中雖如此作想,卻並未帶出什麽情緒,只是如司馬道福的口吻一般玩笑道:“二嫂一向消息靈通,即使我不說,不也還是知曉。”若司馬道福沒有打聽她的行蹤,怎麽可能剛好就在寺廟門口逮著了她。

司馬道福總覺得桓姚是在諷刺她,臉上有些不自在,訕訕道:“還不是趕巧碰上了。”

對此,桓姚只是輕輕一笑。轉而想起自己帶著羃離,對方看不見,便又道了一句,“我先進去上香,二嫂若要一道,便走吧。”說完,就率先邁步朝寺內走去。

司馬道福看著桓姚裊裊而行的背影,只覺得桓姚真是越來越不把她放在眼裏了,暗道,“有什麽好高傲的!”但想著自己今日要做的事,還是立刻擡步跟了上去。

在寺廟裏上了香,桓姚特意去看了顧愷之所作的維摩詰壁畫。這幅位於殿堂中央的畫,約摸有十米長,四米高,無論是顏色的運用,還是神態的描摹,都十分逼真。寶相莊嚴,佛像臉上的一雙眼裏,帶著對眾生的悲憫與寬容,仿佛正註視著行過的每一個香客。多看幾眼,似乎自己整個人便融入了畫中,帶著膜拜走到了那維摩詰腳底的祥雲之下,卑微地仰望。

不愧是名傳千古的維摩詰壁畫,桓姚被這意境深深地折服了。兩年不見,顧愷之的進步,幾乎讓她望背莫及。

兩年前,兩人同在一起交流畫技,如今,顧愷之的畫,在意境上幾乎有了質的飛躍,而她自己呢,卻似乎還停留在那種風花雪月的小情小調上。以前,還可說自己受到身體蠱毒的拖累,要全力學醫,可已經徹底清除蠱毒後的一年多,她又都做了些什麽呢?

細細一想,只覺悚然一驚。她竟然一直在糾纏於刺史府中的那些瑣碎事務,和桓歆、和那些丫頭婆子管事們鬥心眼去了。

這世間,有誰不是身在塵世中,為庶務勞碌奔波的。可若整顆心都陷進去了,成日想著這些勾心鬥角的事情,那在藝術上,就永遠只能小家小氣無法寸進。這麽久以來,她竟都忘了,在作畫和生活中,最重要的“安寧”“超脫”二字。

桓姚幡然感悟之時,司馬道福卻只覺得她在對著這壁畫出神,想必是睹物思人了。暗道自己今日的安排,也算是成全了兩人。

在桓姚細細品味著這壁畫時,司馬道福已經退出了室內,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走了進來,正站在桓姚身後癡癡地望著她。

“七娘子。”他聲音有些顫抖地開口喚道,顯然情緒是極為激動的。

這個聲音,讓桓姚不由一頓,雖然兩人相見相聚的時間並不多,她對他的聲音,卻似乎並未忘懷過。此時只聽見這麽三個字,竟也立刻知曉來人是誰。

“顧十九郎君。”桓姚平靜地轉過身,朝他行了個禮,微微一笑,如對一個平常人一般地道:“好久不見,畫藝又精進不少了。”

若說感情,以前確實是有的。但在得知他確實成婚之後,便慢慢忘懷了。她不願給自己找那些難受,對一個有家有室的男人念念不忘。

時間久了,對於顧愷之當初的行為,也沒什麽怨怪了。早該看清的,他那樣的世家郎君,違背不了家族。只是她當初被感情蒙蔽了理智,才會一廂情願地寄以厚望。

相隔兩年,顧愷之看起來成熟了不少,往日那燦若星輝的雙眼裏,染上了點點憂郁。隔著一層羃離的輕紗,仿佛隔著一個世界般遙遠。他望著身量長高不少,身姿卻更加綽約美麗的桓姚,臉上痛苦與思念交錯紛呈。

“我……”他猶豫了好久才開口,卻不知該說什麽。與她訴說兩年來的思念?還是解釋他的身不由己?還是為當初無法守諾道歉懺悔?千言萬語,到此時,面對平靜得仿佛他們的那段過去並不存在的桓姚,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。

“小女還有別處要上香,少陪了。”桓姚微微屈膝一禮,轉身便離開了。大殿裏的香客中,認識顧愷之的恐怕不在少數,雖然她用羃離遮著臉,卻不願與一個有婦之夫卷入流言。

直到桓姚已經從另一邊走出大殿,顧愷之才回過神來,追了上去。

顧愷之臉上那欲說還休的情態和如今緊張的架勢,勾動了一幹人等的八卦之心。顧大才子為一個不知名女郎情根深種的風聞不脛而走,竟有好事者查出那女郎是桓溫府上的七女。兩人各種版本的故事,在建康城中倒是流行了好一段時間。後來還給桓姚惹出了一段風波。此為後話。

見顧愷之追上來,走到拐角處,桓姚直接就往旁邊的一個岔道回廊一避,等顧愷之急匆匆地從另一條道追趕過去,便帶著隨侍的知夏,從這條回廊走過去,倒是直接就進入了寺廟屋宇後頭的園子。

園子裏種著許多秋海棠,如今倒是開得正好,聞著陣陣花香,桓姚心情驀然好轉,見這園子裏此時背陰,也沒人,便將羃離取下交給知夏拿著,透透氣,也順便好好地看看花。

自這叢叢海棠之間走過,桓姚見這花實在開得好,沒忍住折了一枝海棠,想著拿回去插瓶。至於這私自摘花的“罪行”,只好待會兒再補些香油錢來彌補了。

逛了一會兒,有些累了,見得前頭花樹掩映中隱約有個涼亭,尋思著去歇一歇,便循著小徑一路走過去。

這亭子看著近,小徑卻彎彎曲曲,讓兩人走了不少路。桓姚從花叢邊鉆出來,看著近在眼前的涼亭,微微一笑,嘆道:“可算是尋到你了!”

她一心望著那涼亭,不想,這一從花叢邊的小徑轉過彎來,迎面便看到一個身著大袖長衫的中年男子,險些撞上去。桓姚嚇了一跳,忙急急後退了幾步,定了定神,這才屈膝一福,歉意地道:“先生,小女失禮。”

半餉,卻未聽那中年男子有反應,桓姚只好自發站起身來,一擡頭,見那中年男子竟然癡癡地望著她,臉上神色狂喜,喃喃道:“娘子必是仙人!”說著,便要伸手來拉她。

桓姚微微一皺眉,連忙後退一步。向來膽大沖動的知夏立即上前擋在桓姚身前,喝道:“放肆!何方登徒子,竟敢對我家娘子如此無禮!”

那中年男子毫無反應,目光依然癡癡望著知夏身後,眼看他提步,似乎要繞過知夏來拉扯,桓姚連忙一拉知夏:“快走!”說完,轉身就往方才的小徑疾步跑去。

且說司馬昱今日本是被側妃徐氏纏著要陪她的,奈何二郎司馬曜也來找他陪著一道去花園裏找蟈蟈,這嬌兒愛妾,哪個都不好辜負。徐氏最近正暗自跟李氏較勁,司馬昱是有所察覺的。不過,她畢竟跟了自己一二十年,也沒個兒子可以依靠,他心中對她是有憐惜的,是以讓她壓李氏一頭。但也不好讓兒子失望,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,心中一煩擾,便索性說自己有事,大夏天出門去了。

至於為何來到瓦棺寺,倒要從桓府那七娘子的來信說起。

那年少多才的桓七娘子,在回到建康的第二日,便叫人送來了幾幅卷軸畫,說是五年前說好的“續集”。過了這麽些年,他幾乎都忘記這回事了,不想那小女子竟還記得。不論是畫,還是那小女子的這份誠意,都足叫他會心一笑。在王府接連鬧出這麽多事情而深感疲憊之時,心頭倒是湧起一股暖意。

看完卷軸畫,當即提筆給桓姚回了封信,對她的畫藝給與了高度讚揚,並感謝她在他深覺心力交瘁之時,給了他樂趣與喜悅。其實這話有些交淺言深了,但當時,他不過是想找個人傾訴。對於素未謀面的桓家小娘子,他印象極佳,忍不住微微透露了些。

桓家小女也是個體貼人,並未提及與追問王府的任何事,只說,無論是什麽憂愁煩惱,都終會過去。除此之外,信中寫的都是江州趣事。她年紀雖小,卻見解獨到,每每叫人頗覺意趣,看完信,心情倒是好了許多。

想到桓家小女說,聽聞瓦棺寺有顧家郎君所繪的募捐百萬的壁畫,想前往一觀。是以,他便也去湊個熱鬧。心想,說不定有緣,還能碰上那桓家小女,兩人坐談一番。說來,與這桓家小女神交五六年了,卻還從未見過,心頭也是有幾分好奇的。

興起而去,這樣無頭無腦的想憑緣分偶遇,自然是不可能遇到桓家的小娘子。看過顧愷之的畫作,不想應付那些前來搭言的寒門士族的各方人士,便避到瓦棺寺後頭的園子裏去了。

正在一個亭子裏坐著歇涼,卻聽得一個清靈軟糯的少女聲音從花叢中傳來。酷暑之中,這聲音直叫人渾身清涼舒暢,說不出的動聽。心中既想見一見這聲音的主人,又覺得會讓人家唐突了,猶豫一番,還是禮教占了上峰,聽她是要尋涼亭,便主動避讓。哪知剛一從亭中走出,便見一個手執海棠的妙齡女郎從海棠花叢中鉆出來。

活了幾十年,他今日才算知曉,什麽是真正的美人。要形容她的美貌,言語簡直匱乏,只覺得這世上只有她配得上絕色二字。

其烏發鴉鴉如墨,五官精致得像是筆墨精心勾勒,找不出任何一絲瑕疵,怎麽看都讓人移不開目光。如冰如雪一般的肌膚,骨架纖纖仿若玉造,全身似乎都散發著瑩瑩微光,看到她的第一眼,他猶如陷進了一抹傾瀉而來的皎潔月光之中,那婉約輕盈的身姿,仿佛踏著雲彩,下一個瞬間,便要飄飛而去。

她的一雙眼睛,如同一江寧靜的秋水,水汽氤氳,煙波浩渺,註視著他,輕輕一笑。清靈如黃鸝般的嗓音從嬌嫩的紅唇中逸出:“終於尋到你了!”

那一瞬間,似乎點亮了漫天璀璨繁星一般。整個園裏開得絢爛的海棠花,都因她這一笑驀然失去了光彩,完全淪為灰暗的背景。

這樣的女子,豈是凡間所有。這一刻,他全然癡了醉了。

海棠,她手執海棠,又從花叢中來,莫非是海棠所化的仙子?

“娘子必是仙人!”他喃喃道。

那仙人卻受驚往仆從身後躲去,“快走!”只見兩人往海棠花叢後一鉆,待他回過神來尋去,佳人便已經毫無蹤影,只留下方才她執在手中的一枝海棠,靜寂地躺在青石小路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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